2025年6月10日,騰訊音樂用一紙收購公告,劃破了夜晚的沉默。
具體而言,騰訊音樂宣布與國內最大的音頻平臺喜馬拉雅簽署并購協議,前者計劃以全資收購的方式將后者納入麾下。交易塵埃落定后,喜馬拉雅將徹底變身騰訊音樂的全資子公司。
相較于迅雷收購虎撲時外界的驚愕,此番交易透著幾分波瀾不驚的意味。即便次日上午,喜馬拉雅聯系CEO余建軍在內部溝通會上先哭為敬,在座的員工也堅信,“老余淚珠的主要成分不是H2O,而是劫后余生的幸福”。
畢竟,收購傳聞早已滿天飛,在外界看來落地只是時間問題,談不上意外。更何況,雙方早在資本層面交集頻繁,業(yè)務上又高度互補,走到一起,亦是順理成章。
平靜,并不意味著無事發(fā)生。一個是在線音樂市場巨頭,一個是長音頻領域的老牌玩家,真正的看頭,恐怕要等兩者真正碰撞、彼此試探后,才會緩緩浮出水面。
喜馬拉雅的“妥協”
作為長音頻市場的頭號玩家,此番收購的分量,顯然值得細看。
據悉,騰訊音樂將支付12.6億美元現金,并額外發(fā)行相當于公司5.2%股份的A類普通股給喜馬拉雅股東;創(chuàng)始股東還可分批獲得0.37%的股份作為對賭激勵。
因此,按股價估算,這筆交易總額接近200億元,放在近年來的國內互聯網并購案里也足以名列前茅。
扎根長音頻賽道多年的喜馬拉雅,曾承載著互聯網對“耳朵經濟”的全部幻想。如今,200億元的賣價雖不算寒酸,但相較其巔峰期近300億元的估值,已是實打實的折價。
過去四年間,從紐交所到港交所,喜馬拉雅曾四次沖擊IPO,卻都折戟沉沙。去年最后一次沖刺之前,喜馬拉雅拼命做了“瘦身”——大幅削減營銷開支、裁撤人力,終于在成立十年后首度實現年度盈利。
可即便摘掉了虧損的帽子,依舊沒能換來資本市場的信心——紐交所遲疑,港交所猶豫,資本世界向來冷漠,而商業(yè)模式的不確定性,始終是那根最扎眼的刺。
究其所因,在短視頻主宰注意力的當下,音頻消費,尤其是長音頻,是“慢注意力”的倔強回響。
音頻消費的魅力,在于它承載了人類最古老的“口述文化傳統”——從部落篝火旁的故事,到現代人耳機里的相聲、講書,聲音總能喚起一種稀缺的“陪伴感”。而這,在孤獨加劇、情感失落的時代背景下,是有稀缺價值的,滿足了人們“有人在聽我說話/有人在給我講故事”的原始渴望。
可惜,資本的標尺向來只丈量變現和規(guī)模,再深的陪伴,再濃的真誠,放進資本的算盤里,也難逃被無限折疊和稀釋。被視作國內互聯網“遺珠”的喜馬拉雅,正是這種擰巴的縮影。
目前,喜馬拉雅的收入主要依賴會員付費和廣告。前者靠月度或年度訂閱,提供暢聽服務和付費內容;后者則在免費音頻中穿插信息流廣告。
表面上看,這是一套完整的商業(yè)模式??蓡栴}在于,長音頻的核心吸引力恰恰在于個體化、深度化的陪伴感,商業(yè)化卻需要更多用戶,而更多用戶又意味著內容的普適化和淺化——“深陪伴”與“廣覆蓋”之間,注定無法兩全。
一個簡單的例子:部分長音頻核心用戶,把音頻當作“精神食糧”,可惜這群用戶的態(tài)度,往往給平臺當頭一棒。對他們而言,寧可直接打賞主播,也不愿向平臺繳納會員費,接受那些被動打包的內容。
播客平臺小宇宙的崛起,就是這種矛盾的縮影,其雖社區(qū)化、社群緊密,用戶亦愿為優(yōu)質內容買單。這些成功并不意味著擁有更大的市場——收獲了忠誠,卻未必能換來規(guī)模。畢竟,相比短視頻的流量海洋,小宇宙更像是墻角的自留地,熱鬧歸熱鬧,出圈難。
另一方面,在ROI至上的年代,音頻廣告活得有些尷尬。
音頻媒介的局限,注定了它在感官刺激和社交裂變上的先天不足——長時間的音頻播放,讓用戶很容易對插入廣告產生“廣告盲點”,削弱記憶度和互動率,繼而導致轉化效率較低。而落差,最終投射在廣告價格及投放意愿上。
此外,音頻主播受制于媒介,始終難以打破封閉的圈層,無法像短視頻那樣造就全民級的網紅。在這樣的背景下,平臺難以說服廣告主投入,主播也只能在狹窄的商業(yè)化通道里疲于奔命,難以為平臺分擔那日益沉重的內容成本。
換言之,在這個快感刺激至上的時代,聲音太慢,廣告太弱,用戶則太“滑”。最終,出售成了喜馬拉雅在商業(yè)模式天花板面前,難得體面的退路。
據悉,收購后,騰訊音樂短期內,并不會對喜馬拉雅動用大刀闊斧的整合,而是讓它維持現有品牌、產品和管理團隊的獨立性。這無疑給了喜馬拉雅一個喘息的機會,可喘息不是重生,情懷與資本的裂縫,依舊在那里。
而200億的賣身價,既是合理折價,也揭示了一代音頻平臺的宿命——長音頻依舊會存在,陪伴感不會消失,但獨立平臺的溢價,已然被悄然抹去。
騰訊音樂,看上了什么?
喜馬拉雅的問題,早已是一張明牌,互聯網語境心照不宣。騰訊音樂依舊選擇將其納入麾下,也暴露出它在表面風光之下,潛藏的些許焦慮。
今年第一季度,騰訊音樂財報漂亮至極——營收73.56億元,同比增長8.7%;調整后凈利潤22.26億元,同比大增22.8%。其中,在線音樂付費用戶數攀升至1.229億,付費率和ARPPU雙雙抬頭。
然而,數字再光鮮,也不意味著騰訊音樂可以高枕無憂。真正的考驗,往往都在后面。
去年以來,背靠抖音流量池的汽水音樂不再低調,突然發(fā)力,用戶呈現爆發(fā)式增長。相比之下,騰訊音樂的MAU則仍在下滑。
盡管二者的體量并不在同一量級,但在爭取每一個付費用戶的同時,騰訊音樂也在被免費聽眾的流失刺痛神經。畢竟用戶規(guī)模,事關騰訊音樂未來的用戶池和潛力。
在此背景下,騰訊音樂得找新的出路。前沿技術和大模型還只是遠水,短期內解不了近渴。真正能穩(wěn)住用戶和時長的,得是那種立刻見效的“解藥”。而喜馬拉雅的長音頻生態(tài),或許正是騰訊音樂的那顆藥丸。
因此,除了繼續(xù)在版權和曲庫上筑牢基本盤,騰訊音樂買下喜馬拉雅,更像是一種對沖——不必為了扼殺汽水音樂,去改變付費音樂的主線敘事,而是轉身開辟字節(jié)系尚未發(fā)起猛攻的長音頻陣地。
雖說字節(jié)系也有番茄暢聽等長音頻產品,但整體上,長音頻并非其戰(zhàn)略重心。就內容領域來看,其主打的仍是短平快、易上癮的內容消費,比如由紅果帶頭沖鋒的短劇。
音樂生意,本是標準化商品,拼的是歌單和音質,版權與分發(fā)。而長音頻則截然不同,正如前述所言,長音頻是慢的,是小眾的,是用戶愿意沉下心的,用戶對主播和講述者亦有著更強的個體化情感依附。
因此,收購喜馬拉雅,或許是騰訊音樂想要跨過在線音樂的邊界,去碰觸一種更深層的用戶關系——它賭的,就是這一口“慢”流量。
這條路,騰訊音樂不是沒試過。2020年,騰訊音樂便砸下重金,挖走一批喜馬拉雅的頭部主播,想在自家平臺孵化出內容生態(tài)。2021年,更是合并酷我暢聽與懶人聽書,試圖在長音頻領域搭建自己的一畝三分地。
外界總愛說“長音頻能延長用戶留存”,卻常常忽視一個更基本的前提——用戶的時間,是最剛性的資源,無法憑空注入,也無法被無限切割。
如今,短視頻和社交娛樂幾乎已經吞噬掉用戶每日4到5小時的黃金時段。對于泛用戶而言,留給長音頻的,只是那些被擠壓、被切割出來的零散時長。而長音頻的本質是深度陪伴,泛用戶有限且稀缺的時間,只會留給那個最值得停駐的平臺。
因此,騰訊音樂想要的不是單純的長音頻平臺,而是那份穩(wěn)定、豐沛的用戶群。身處頭部的喜馬拉雅,自然成了其眼中最理想的標的——從某種意義上說,這筆收購和不久前斥資12.9億元入股韓國SM娛樂、綁定K-POP核心用戶,有著同樣的算計。
更何況,騰訊本就是喜馬拉雅的大股東,持股5.33%。從某種意義上說,這筆收購亦有著內部資本循環(huán)的意味——既讓騰訊系投資的項目全身而退,亦為騰訊音樂換來新的增量。
歸根結底,二者的聯姻,像是兩個疲憊靈魂的互相取暖,一個怕自己被時代邊緣化,一個則在增長觸及天花板前,急需新的敘事。
終
如果僅僅是作為流量補充,斥資200億未免顯得有些奢侈。顯然,騰訊音樂還有更深層的盤算。
在第一季度財報中,騰訊音樂高管已暗示,公司在長音頻領域正著力布局聽書、網絡文學及兒童內容。無論是用戶規(guī)模還是訂閱轉化,長音頻都已成為SVIP計劃的重要驅動力之一。
而這場收購背后,騰訊音樂或許亦希望借此,打通高端付費會員的留存和增值路徑。此外,將喜馬拉雅納入麾下,對騰訊音樂爭奪車載市場,也是一種頗具拉力的籌碼。
目前,騰訊音樂的高付費用戶群體,依靠無損音質、獨家曲庫等“硬福利”維系??稍谥T如優(yōu)先購票、粉絲福利等“禮包”都已悉數端出后,喜馬拉雅顯然很適合作為新的“附加值”,從而進一步黏住高端付費會員,甚至提價空間也更具想象力。
因此,喜馬拉雅帶給騰訊音樂的,既是機會,也是挑戰(zhàn)。一方面,提供了騰訊音樂夢寐以求的新增量——大量獨占的長音頻內容、豐富的場景、龐大的用戶,以及那尚未被徹底激活的商業(yè)化潛力。另一方面,這亦要求騰訊音樂拿出整合的魄力和耐心,讓這艘剛并入艦隊的長音頻巨艦,重新提速。
更大的懸念,仍在外部。交易尚待監(jiān)管批準,尚未徹底落地;而眼看騰訊音樂加碼,是否會引來網易、字節(jié)的反擊,亦是未知。喜馬拉雅的宿命,騰訊音樂的轉型,都注定要在這些玩家的下一步博弈中,繼續(xù)交錯碰撞。
歸根結底,長音頻的命運,或許不是征服世界,而是找到一個不那么喧囂的角落,悄然存活下去。在這個被流量裹挾的時代,這或許已是其最體面的結局——也是其為數不多能握住的確定性。